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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-01-04 06:00聯合報 阿蘇卡
 
 
阿草是我認識的一位越南移工大姊,去年七月結束工作返鄉,在此之前,她已經在台灣待了十幾年,中文很流利。阿草在越南人圈子裡非常活躍,臉書帳號有十八萬人追蹤,但她不是什麼網紅,甚至可以說,她背後的高人氣,是由既殘酷又悲傷的現實所堆積起來的,因此我私下給她起了個綽號,叫「越南送行者」。

相信不少人看過《送行者》這部日本電影,並對片中禮儀師的角色印象深刻。阿草之所以被我取作「越南送行者」,是因為她陪伴了一百多位客死異鄉的越南移工,走完人生最後一程,並協助遠方家屬處理喪葬事宜。而我再強調一次,阿草不是禮儀業者或越南官員,她只是一位具有菩薩心腸的人。

先從移工處境講起,移工來台灣多從事本地人不願意做的工作,如輪班作業員、家庭看護、漁工等。特別是工廠裡的作業員,工作環境惡劣、危險,加上大部分廠方毫無工安意識,因此移工被機具壓斷手腳、被火災燒燙傷、從高處失足墜地……導致重傷甚至死亡的案例,時有所聞。

一旦移工遭遇上述工作傷害,有良心的雇主會負起賠償責任,沒良心的則會夥同仲介,千方百計把「已不能工作的累贅」送回母國。儘管不少善心勞團願意協助移工提起訴訟,但官司曠日廢時,教這些有養家活口壓力,又必須支付醫藥費的移工們怎麼辦呢?

以上還是合法移工的情況,若是法律上毫無保障的「逃跑外勞」打黑工遭遇工傷的話,那是連越南駐台辦事處都不想理睬的(站在越南政府立場,逃跑外勞敗壞了國家形象),但就算是非法身分,還是得有人出面幫這些傷者、亡者做後續處理,而這絕對不是一份好差事。

但阿草站了出來,她做了所有越南官員都做不到的事:每當台灣各地有人通報越南移工受傷甚至死亡,她就利用為數不多的休假時間,帶著她組織的「越南善心團」前去病房床位或靈位前探視,並運用她的文筆,在臉書上寫出該名傷者(或死者)的狀況,呼籲越南社群緊急捐款襄助。阿草的名聲就這樣一傳十、十傳百,漸漸地成為在台越南人的急難救助情報站,網路上的高人氣也因此而來。

我曾與阿草一起送一位亡者的骨灰罐到桃園機場,交給特地飛來台灣的家屬。亡者是一名年輕男孩,大好人生還沒展開就魂斷寶島,一路上阿草表情木然、說不出幾句話,就算家屬已接過骨灰罐轉頭出境了,她還是沒有表情。我感覺她在壓抑情緒,因為如果當場崩潰的話,會沒辦法繼續後面好幾個探視行程。

這些年來,阿草總共協助過一百二十八位死者處理後事,去機場送過三十次骨灰罐,協助募款的傷者不計其數,且從不過問對方為合法或非法身分,只要是越南兄弟姊妹就幫了。然而,此時此刻阿草已不在台灣了,未來是否還有人願意像她一樣扛起那麼多責任?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若兩國政府體制還是保障不了底層移工的話,「越南送行者」的故事還是會持續下去。